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氓 (改编自《诗经·卫风·氓》)

出处:宣传部  文字:丁思彤  编辑:管理员  时间:2020-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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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盈卖了那半块玉佩,只够在隔壁的旧衣铺子换身干净衣裳。揭开床榻下的柜子,想找个竹条,却只有几条帕子。帕子已经变了色,许是太久不得见光,字迹也偷懒匿了身形。

她记得上次见到这些帕子已经是数年前。那时少年郎叼着笔,把写好布匹清单折好给她。她是不识字的,只能大抵取了丝换给他。那傻子倒是实诚,认真地挡了她的手,“多了……多了……”少年耳根红得很,不知是着急,还是那指尖触摸到的温热太灼人。后来他们住在一处的那时,她想再看看少年轻狂的字迹,少年却一脸冷笑:“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识字。”再后,这些帕子就落了灰。

李盈早该猜到会有今天。帕子柔软,抵不过岁月,载不住誓言。那就这样吧。

她不再管柜子,从怀里取出一块布条,是今早她去铺子老板那里求写的字:“李盈有夫陆良辰,情缘已尽,愿与合离……”李盈有些麻木地翻开手,却只见一条细微打开口子至指腹于掌心,并没渗出血——老皮耐磨,这是她日日劳作的见证——她骤然一口咬开了口子,蘸着血在布条上摁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猩红的血在布上狰狞地爬向四周,张扬又淋漓。

李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完成了一桩大事。

很多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会想起当初的往事。当初,少年的情愫是藏不住的,陆良辰来得频繁,不过是为了多听那姑娘细语几声。李盈总是怯生得很,对他总是有一句没一句。意气风发的男儿不愿再拨云撩雨,在那个蛙鼓蝉鸣的盛夏,慌乱地开了口:“我喜欢你!”

少年露骨的情意使李盈愣了神,一时手足无措。而陆良辰未得回应,顿时急红了脸,局促地抓了姑娘的手:“你不喜我吗?”

“我……我没……”李盈顿时慌了神,声音却越说越轻,方才故作的矜持刹那便露了馅,“不,我喜欢……”陆良辰面上的阴云顿时一消而散,欢喜地抓着她的手,并不觉得不妥。“那就嫁给我!”“可是……”“可是什么?”他脸上又露出了狐疑又愠怒的表情。李盈只得说:“那就等到秋天吧。”“新娘子,待我娶你。”他如是说。

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甜蜜,是有所期待的甜蜜。从此,无论她做什么,都能看到他的影子:纺线里纱轮里仿佛有他的笑容,织绢时绢上似乎有他的声音,连走路、洗脸仿佛正与他为伴,最后,当她终于结束一天的劳作,她便与他在梦中相会。她梦见她在复关等他,怎么等总也等他不来,于是,她忍不住流出眼泪。忽然,她魂牵梦萦的身影远远地出现了,于是她的心里便像一朵花儿正在盛开。好像她梦见他朝她走来,可是又离她远去……

婚期还没有到来。有时候李盈望着少年的背影,蓦然就会从空虚的幸福里尝出一抹怅然。

终于,婚书来了——真的只有一纸婚书。按理说成婚的礼节应该十分繁复,姑娘家,谁不喜欢些仪式感的东西?李盈当然也是有所期待的。可是并没有。在听到陆良辰粗糙的安排后,她骤生苦闷,却不知从何说起。

少年觉出姑娘的低落,便从衣襟里取出个细致包着的布囊,塞进她手里。李盈揭开,是块素净的玉佩。其实只能算是块石佩,可李盈却喜欢得很,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呢。此物非物,是诺。方才的不快如浮云,一抹就散了。姑娘家的心肝儿就是这么好哄,他想。

秋月为证,他们在桑树下结为夫妻——穿着旧布染的红衣,饮着姑娘嫁妆里的酒。他们却不在乎——少年总是没困难的,所有困难都能借着一腔热血迎刃而解,不似年迈,如履薄冰。

成婚后的日子,他们日日腻在一起。暮去朝来,少年郎也没个正事,入不敷出总是不行。李盈也开过口的,劝他出去找个正经差事,陆良辰却是三言两语就推辞了。

后来又突然答应了。李盈很高兴,甚至没问他是什么差事,就欢欢喜喜给他做饭去了。她以为他们正常的生活终于要开始了。

事实却有些不一样。少年的确开始有了奔波的样子,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可是带回来的银钱却一天比一天少。李盈想问,可刚开口就见对方拧着眉,一脸疲惫,她便问不出口了。

这年盛夏,太阳烧得厉害,多日未雨。李盈见门口的大桑树泛了黄,心疼得很,她唤起了她的夫婿,想让他去河边打点水来。不想她刚说完,陆良辰就拎了外衣要出门。李盈拦了他:“你帮我一起吧……”“这种粗事也让我做?”陆良辰甩了她的手便走了。李盈愣了很久,担起水桶,出了门。

淇水还是奔流不息的样子,它倒是欢快。从前她从淇水那岸嫁到这边,她是满怀着期待嫁过来的,可如今她的日子过成了这样。

她拎着桶走进水里,冰凉的水一点点抚上她的脚踝,带来一点难得的慰藉。她像是上了瘾,如痴如醉地向前走——直到手上的桶被水冲走,她如梦方醒,却见水已经没了她的腰肢。

两年倏忽而逝,家里的钱也一点点消磨殆尽。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修补着这破碎的日子,希望能勉强撑过去。

如果没有那日——

夜色阑珊,李盈才忙完家务,陆良辰也才赶回家。他总是到家倒头就睡,今天却对着李盈开了口。

“家里的钱呢?”他问。“没了。”李盈头也没抬,继续拉着破损的床帐。“怎么就没了……”陆良辰像是想起什么,恼怒地踹了一脚桌子,却是没再说什么。当李盈去外院关门回来后,却见陆良辰蹲在她床侧翻着什么。听见她的脚步声,那人毫无顾忌地问:“你那玉佩呢?”“玉佩?”李盈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就我以前给你那个,拿出来给我。” “你要干什么?”李盈警觉地问。“你管这个干什么,拿来就行了。”陆良辰面露不悦。“拿来给你还酒钱?还是拿来给你哄别家姑娘开心?”李盈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陆良辰,你说你找到了差事,你就是天天在酒楼做差事吗?”陆良辰一愣,有谎言被拆穿后的一丝慌张,不过很快就变成了虚张声势的暴怒:“你一个天天待在家里的女人懂什么?我自然有我要做的事!”

李盈还想说些什么,想想还是算了,她记起了不久前的教训,争吵过后她必然挨打。她转身要走,却被陆良辰骤然拽住了衣袖:“等等,你把玉佩交出来!”李盈扭他不过,情急之下转身一口咬在他臂上。那一咬像是蓄谋已久的发泄,她突然想,他们怎么会这样。可是容不得她多想,颈上骤然一痛,她整个人就径直摔了出去——陆良辰掐住她的脖子,狠命甩了出去。她藏在腰间的玉佩骤然滑落,一身轻响,玉石摔成两半,一半滚进床底,一半打了个转,落在原地。

陆良辰怔了一刻,有些慌乱地捡起地上的半块玉佩,像是害怕什么似的避开了她,跑出了屋。李盈下意识伸手去够,却望见掌上已经满是血。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后腰上的疼痛,一低头,灰色的衣摆上已经有大片暗红。

寒风蓦然入屋,携着两片枯叶,干硬的边沿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李盈想,他们该结束了。辰良辰良,她想,究竟什么才是良辰?

(作者系音乐系中专16音乐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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