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好比春江水（上）

编者按：在迎接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我校文化管理系毕业生、原校学生记者团副团长、现任文化管理系外聘教师的胡窕一发来一篇文章，讲述他全家四代共产党员的故事。他们见证了山村的变化、共和国的发展，并参与其中，为党和国家事业，为人民群众幸福，贡献了自己的力量，读来令人感动。让我们来听听他讲述的故事……

山歌好比春江水（上）

大黄这个山村，古时叫“林原”，早年是个贫困村。乡里民谚云：“大黄、卢秋，前无道坛（天井），后无阴沟。”村庄环境狭窄，且土地贫瘠，水源奇缺，连晴数天庄稼就被晒得干黄，由此得名“大黄”。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村子，一曲曲自强的山歌却从古至今未曾断绝过。

父亲的路

直到现在，我回忆起小时走过的村里的那条路，还是会觉得艰难。

山路崎岖，流水侵蚀使得道中多有宽沟深壑，晴天里尘土飞扬，下雨天泥泞满腿。村里的拖拉机彼时是很重要的交通工具，载货载人，开在这样的路上，本来泥泞的水坑往往变得齐腿深，人行本已不易，水坑深处，拖拉机也是难以脱身。针对这样一条烂泥路，村里也时常抬了些石子泥土填坑，但扬汤止沸、杯水车薪，就这样的路，又坚持了几年。

扶贫工程、康庄公路审批终于通过，改变山村面貌的时代终于到了。房前空地上堆满了石料，父亲忙前忙后，脚不沾家，修路涉及到占用农家土地的就一户户去谈。千难万难，大热的暑天，因为邻村有人一下子没有想通，和施工队起了争执，我父亲顶着烈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中暑昏倒在工地。更让他难过的是，邻村有人因为不愿水泥路影响他家门口，在我父亲上门劝说时朝我父亲泼了粪水。在农村，被人泼粪水是十二分恶毒的事情。这两件事使村里的年轻人忿忿不平，每每想要上门声讨，也是我父亲坚持：“不可以动手！我们的目标就一个：修通这条路！千难万难也要修通！”

好在，这条只有几里的路终于修通了，通车典礼那天，乡政府特意录了像，父亲很开心。

父亲于1983年应征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防化连喷火排。1984年随部参加了中越自卫反击战去了云南前线，两次执行出击拔点进攻任务，出色完成了战斗任务。父亲从不和我谈他在前线的事情，我见到过他入伍的照片，剃了个光头，照片上是几句诗，其中两句写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复员后父亲参加当地派出所工作，1996年被选为村党支部书记，连任数届至今。

老家的房子是土木结构，夯土墙，天长日久造成墙面变形、地板朽坏，每到台风天总要担惊受怕，害怕哪堵墙会经不住狂风暴雨倒下来。国家新农村建设政策发布，对于我们村来说是天大的喜事。新式的楼房拔地而起，许多住在山腰陇背的人家都搬迁进了新居。搬了新居，老宅就要拆掉，复耕或者还林，有位老人思想一下子没通，父亲就一趟趟去谈……

那年夏天，老人终于想通了，签下了承诺书。拆房的现场，乡政府也派了人来见证，脱贫工作又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我父亲又一次上阵，结果从楼上摔了下来，安全帽摔了个大洞。村里小伙子听到我父亲摔下来，顾不得走山道直接就从山坡下爬上来护我父亲。那天晚上我父亲多喝了几杯，送我父亲回家的人将此事告诉我母亲，我母亲和姐姐着急忙慌打电话给我。我连夜买了车票回家，好在第二天体检没有发现问题。在回家车上，我父亲和村里的小伙子聊：“这是个大胜仗！这届乡书记是干实事的！”我知道，他这种革命乐观主义一方面来自他自己，另一方面继承自我的祖父、祖母。

告别祖父

祖父的离开，于我来说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我从小就听关于他的故事。祖父于1952年参军入伍，被分配到了20军60师178团2营6连重火器排，担任副射手。1953年1月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本已准备动身赴朝，朝鲜就传来了停战消息。

1954年在部队战备军训中荣立三等功，全军通令嘉奖一次。他生前总是勉励我用功读书，课本上知识一定要烂熟于心，每每同我说起他在部队和战友比赛的故事：祖父刻苦，课本上的内容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他战友不服，要比赛考试成绩谁高。结果就因为一道课本角落里的题，祖父略胜了他战友一筹，使得他战友心服口服。

1955年1月18日，祖父参加解放一江山岛战斗，在他83岁接受《丽水日报》采访时，曾回忆起这次战斗：“我们的战友，有的还没上岸就牺牲了，有的刚一上岸就中弹倒下了，岸边的海水不一会儿就被鲜血染得鲜红。我算走运的，能穿过枪林弹雨成功抢滩登陆，向阵地纵深匍匐前进。我是肩扛炮筒的副射手，当冲向第一条战壕时，正射手中弹，我立刻顶替上去。这时，一个手榴弹飞过来，在我身边炸开，我的右侧臀部和大腿整片被炸伤，甚至能感觉到有许多碎弹片深深地扎进了身上，血从棉裤中不断渗出，我还是忍痛咬牙坚持爬行前进。

战斗中，班长中弹牺牲，我顶替他指挥战士们继续前进，连续攻克了两道难关。遇到火力凶猛的暗堡，我费尽力气爬进与暗堡相连的战壕，把手榴弹投进了暗堡，摧毁了这个障碍。

随后，我环顾四周，将阵地上散落的枪弹都背在身上，忍痛强冲上一个垅背，看到身边的许多战友都匍匐在一起，对准敌军司令部攻击。战事激烈到白热化，我们的排长、指挥员都在战斗中牺牲了，战士们也都打散了，没有合理的进攻布局和指挥，很容易受到炮火集中攻击，造成重大伤亡。我在高处，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个情形，我急忙大喊：‘快散开！前三角、后三角散开！’语毕，敌军的炮弹就落地开花了，幸亏我们前一秒刚刚分散开，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当我还想继续向前冲时，一片飞来的弹片击中了我右边眉骨，这时后面的卫生员也冲上来了。原来他们一路顺着我匍匐时拖行的血迹找到我。可这时，我离203主峰已经不远了，我不想停！几个卫生员只得把浑身是血的我摁住，强行剪开了我的棉裤给我包扎，命令我停止前进。”这次战斗，祖父荣立三等功，后选拔到部队政冶干校，毕业后任连副指导员。

1957年7月复员，次年为支援大西北建设，他赴青海工作，被分配到艺术学院任科长后调任青海省新华书店总务科科长。

1962年为响应中央精简下放支农的号召，祖父回家参与农业劳动。次年当选为村党支部书记，计任十一年。在村里，祖父带领村民挖出两个水库，解决了山村的用水问题，盖了顶好顶好的小学校舍，还为山村通了电，安装了电灯。

然而，祖父生前只和我讲过一次他挖水库的事情。在祖母病逝的那年夏天，祖父和我说，“当时带着村里人连挖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村里女人就上山送饭……”老人家也和我回忆创业艰难，和祖母两人一起自己筑地基、夯墙、烧瓦，建起了自己的房子，辛辛苦苦大半辈子。

后来我父亲修路的时候，老人家也去相帮，上阵父子兵，结果被邻村一人砸伤了脚。老人家顾大局，没有追究，使得邻村其他人更觉歉意，也算间接地推动了修路工程。

老人家生前很想看见我穿上军装，可惜我当时犹豫了一下，错过了入伍的机会，这可能是老人家的一个遗憾。而让我遗憾的是，老人家走后那几天，家里人来人往，他的军功章从此下落不明。老人下葬前一夜，我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见乐队在演奏《历史的天空》，歌词里唱道“聚散皆是缘啊，离合总关情啊，担当生前事啊，何计身后评。”老人家应该很喜欢这歌词。

第二天火化安葬，小雨连绵，那天刚好是我生日。从山上到山下，依然漫漫长龙，都是来送他的，细雨中我看见一个花白头发几次回头，我猜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代人的落幕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