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交流

湖山忆旧

出处:宣传部  文字:林汝忆  编辑:管理员  时间:2021-08-31
字体:放大 缩小

外公走后,只有每年清明从后山绕上去到陵园,给外公扫墓我才会上山。

温州的丘陵连绵不断,山在城区的西南边,半包着这群老房子。北面是楠溪江。山上的树四季常青,偶尔会看到白梧桐,都是单棵伫立在山边。

外公还在的时候,过年我们都会回来。咱家人很多,外婆生了四个,我这辈又有七个,不算子孙满堂但也足够幸福了。从记事起,我们就都在这老房子过年,过完年还会留下来住几天。

住这儿的时候,早起会和外公去爬山。山很高路很长,路不是阶梯,是斜坡,走得比较吃力。沿途会有小楼台,坐里面正好能望见瓯江。江边有火车轨道,常有火车经过。再往上的楼台,往下看便能包揽整片小镇。到半山腰的一片区域,是可以看见上面的路的,呈8字形向上缠绕,我们都叫它“九连环”,但好像一共有10个弯。等过了“九连环”,就快到水库上了。到这里已经很高了,路把两座山连在一起,我们从外山到里山。经过一条很宽的平路,到了山中一平台,有个水库从山顶引流而下。水流不大,夜以继日养育着这全镇人。夏天水库会喷涌,小孩会带着西瓜跑到山上去,绑上绳扔入湖中,浸一下午,等到日落的时候再拿出来,就是冰镇西瓜了;冬天会结冰,清晨会有少年们跑到结冰的瀑布下悄悄砸下一小块,握在手里用牙啃着,手冻得通红。外公也像孩子一样爬到瀑布边崎岖的石块上,靠近冻住水流的地方,砸下几块冰给我们抱着啃着,等回到家的时候就会被外婆嘟囔几句。

准备午饭的时候,外公会出去找他的伙计们溜达一圈。我们要么放鞭炮打发时间,要么骑自行车兜老房子,摸索各种小路。

小镇里有片小湖,被房子围着,我们常骑来这边。傍晚的时候会有成群结队的妇女在这里洗衣服,手边放着一个大木盆,手握一块搓衣板子,用家乡话大声讲着琐碎的日常,偶尔逗逗趣。再晚一点,有阿婆在给两三岁牙牙学语的小孩洗头。湖里有鱼,有橘金色、黑色、各种混色,应该是家养的锦鲤吧,早上人们会把它们放出去,等到中午又把它们关回自己家那片小区域。

我们常来这里放鞭炮。以前玩擦炮,用摩擦生火点燃,延迟几秒后再“砰”的一声,爆炸。因为缓冲时间短,而且是手握,我小时候一直畏惧这种鞭炮,只看着兄弟们玩。他们把燃起的炮在手中放几秒,再扔进湖里,在湖底爆炸,溅起水花,我们叫作鱼雷。如果时间掌控不好,火焰就会在水里灭掉,我常看着他们这样操作。

再骑去里面是个庙堂,新年第一天都会来这里祭拜。我只记得每年人挤人,到晚上这里灯火通明,每个人脸上映红彤彤的。门口有卖糖画和冰糖葫芦的香气,还有烧烤噼里啪啦冒出的白烟。最香的是一种叫“泡泡”的食物,每每路过都掏出刚到手的压岁钱来上几串。娴熟的阿公把“泡泡”从油里取出来后洒上孜然和白芝麻,笑盈盈地递到你手里,到了手里泡泡还冒着热烟。

这里到点还会有京剧演出,座位都是人们从自家搬来的,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大家都会让老人们坐着。大人们看着津津有味,而我们呢,会悄悄溜上台子的二楼,即使看不懂也看个热闹。虽然不止一次被大人们赶下来,但还是“屡教不改”。庙后门有个小池塘,水从高处流下来,我猜是水库流下来的。点完香拜完出来后,大人们就会用瓢舀池塘的水,再把草泡进去,拿出来甩一点在我们头上,不知道这是什么寓意。

等一切仪式结束后就要迎接新年了。年夜饭的时候,正是人们一年中最高谈阔论的时候。外公却在饭桌上极少言谈,我注意他时他总在笑。那时候总不懂他为何这么高兴,也许是欣慰吧。

一年年就这么过去,好像每年都一样但又不一样。直到外公病了,我们也就没再爬过山,年也都是在城里过的。

后来外公走了,我们也长大了。老家很少回了,只在清明会回来扫墓。

扫墓我们改走了后山的路。后山其实没路,都是人们走出来的。梅雨季节极其湿滑,我滑倒了好几次。只有一年因为疫情没回去,和家人打电话,听他们讲如何阴冷,雨天的山路如何泥泞。我想象着潮湿的坟冢,比往日更加滞重,想念的滋味也被遥远的细雨浸湿,一切表述变得模糊不清,仅留下一些朦胧的酸楚。

每次上山的路上一想起外公我心中便噎得难受。到外公墓前我便和他讲讲话,讲讲这年的事,讲讲明年我还会回来看您。以前总对陵墓感到畏惧,直到躺在里面的人是至亲后才体会到一种新的难以用笔墨诉说的情感。

今年扫墓照例是雨天,淅沥的小雨拍打着告示牌,发现已经无法再从前面上山了,也没办法再去水库了。回去的路上天却忽然放晴了。晚晴正如人病后初愈,柔和而十分脆弱,仿佛在微笑,又仿佛有种忧愁,沉默无言。

(作者系舞蹈系中专2016级舞蹈班学生)

 

四版之二.jpg


关闭】 【打印
上一篇: 再读《红楼梦》有感下一篇: